一个转身,光阴就成了故事
一次回眸,岁月便成了风景
本文作者
许小济,1953年生于北京。1968年到山西原平县插队,1975年毕业于北京邮电学院载波专业。先后就职于中国电信,中国网通,中国联通等公司,主要从事国际通信、光缆建设等方面的工作。
原题
作者:许小济
2016年底,我看到一则消息,中美首条海底光缆,简称CHCU(China-US Cable Network),正式退役。我大吃一惊!这么快吗?中美海缆从1996年开始筹建,到2016年就退役了,这才20年啊!
在海缆系统的规范中,设计寿命至少要求运行25年以上。可是,中美海缆运行才17年,怎么这么快就被淘汰了呢?其实,何止中美海缆,世界上的许多海缆都是这样,提前退役!为什么呢?主要原因就是当今的通信技术发展太快!中美首条海缆的带宽为80G,而现在的技术可传200T。速率提高了上千倍。旧的海缆需要维护,成本很高,已经不值得继续运营。长江后浪推前浪,前浪死在沙滩上!唉,多么可惜!科技在飞速发展,值得欣喜,但对中美海缆的提早退役,我甚感悲伤!从1996至2000年,我参与了中美海缆建设的全过程,不夸张地说,她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,难以割舍!不过,伤心也罢,痛苦也罢,中美首条海缆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,尘封海底。你就静静地躺在那里,听我讲讲你的前世今生吧。
中美海缆示意图
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,随着光纤技术的飞速发展,全球都在大建光缆。美国率先提出建设信息高速公路,中国也开始大规模地建设八横八纵光缆,如火如荼!我国的对外光缆建设也在加速,那时我在邮电部电信总局(对外叫中国电信)工作,任国际工程处副处长,主要职责就是建设对外光缆。那时正在建设的有中韩海缆、亚欧光缆等。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!1996年初,我们开始研究通往美国的光缆。领导说建设一条到美国的海缆已是当务之急,迫在眉睫!领导让我主抓这个项目,说中国要起主导作用。要求很高啊!中美海缆是个特大项目,应该怎么搞,心里无底。那时我正在从事亚欧光缆建设,任技术组主席,有了一些国际经验。但亚欧光缆是陆缆,而中美光缆是海缆,我对海缆是门外汉,感到压力山大!怎么办呢?只能是边干边学了。利用各种机会,向国外同行请教。国际海缆与陆缆不同,海缆大多采用一种我们称之为“俱乐部”的方式,也就是由各国的运营商共同投资,共同建设,共同管理。中美海缆的建设,需要十几亿美元。然而,我们那时最多投资不能超过1亿美元,缺口极大!建设中美海缆,我们首先去找美国的AT&T和日本的KDD,因为他们一直是太平洋海缆的霸主。然而,他们并不积极。原因是他们刚刚在日美之间建了一条跨洋海缆(TPC-5)。他们说我们只需建设从中国到日本,或是到关岛的海缆,然后通过TPC-5再连到美国。中国不能直达美国,肯定不行!我们去找其它公司,感兴趣的公司不少,美国的MCI、 SBC,韩国的KT等,他们都认为中美海缆是个好的项目,愿与我们合作。参加的公司慢慢多了,AT&T和KDD看到我们渐成气候,也就主动与我们攀谈起来。他们总算是认识到了建设中美直达海缆的必要性。应该承认,两个霸主毕竟是有多年的海缆经验,与他们合作,加快了我们的工作进展。于是我们三方,中国电信、AT&T、KDD组成了一个核心。有了三家核心和几家大的公司,还远远不够。为了吸引更多公司,我们考虑邀请日本的NTT参加,但NTT虽然在日本是老大,可过去只做国内,不搞国际,日本的国际通信市场都被KDD所垄断。时任电信总局的张立贵局长认为可以试试去邀请NTT,但首先需要三方核心同意。他亲自操刀。一天,张局长在贵宾楼宴请AT&T和KDD的两位副总裁吃饭。张局长说,美国和日本都是市场开放的国家,美国已有好几家公司参与,日本的NTT是否也可参加进来?AT&T的副总裁当即表示可以考虑,说参与公司越多越好。我看KDD的副总裁脸上很不好看,他支支吾吾地说,NTT从未参加过国际海缆,没有国际资质,不过他本人并不反对NTT,就是不知他们是否愿意?张局长马上就说,那好,我去问问他们。随后,我们立刻邀请NTT,他们很快应允,办完了日本的许可手续后,马上参加了我们的筹建。自那以后,NTT的人总对我们说,是中国电信把他们拉进了国际海缆的大家庭。他们特别感谢张局长!张局长站的高看的远,心胸豁达,是个好领导。后来他调到中国移动任总经理,为中国移动的创建做出了突出贡献!可惜的是他于2021年2月远行,享年79岁。我在此谨向他表示诚挚的哀悼!台湾是我们一直希望直连的地方。过去,由于台湾方面阻挠,两岸一直没有实现三通(通航,通电,通邮)。利用这条中美海缆,正好可以间接解决我们之间的通信,天赐良机!经与台湾的中华电信联系,他们非常高兴地加入了我们的队伍。经过一年多的努力,中美海缆有了雏形。1997年3月30日,中美光缆谅解备忘录的签字仪式,在钓鱼台盛大举行。中国的邮电部长吴基传、计委副主任叶青、邮电部副部长周德强等同志,国外许多公司的总裁、副总裁参加,180人出席。由此,中美海缆的建设序幕正式拉开!会后,新加坡电信的孙坤彬先生过来向我祝贺,说中国电信起了主导作用,赞我功劳最大。我与孙先生很熟,他是国际网络部总监,一直是新加坡建缆的领导者。我说,中美海缆能够快速张罗起来,主要是太平洋的两岸都迫切需要这条中美海缆!一拍即合,多拍即合!尽管有了不少发起方,但资金还是不够。按照海缆惯例,需要召开一个数据收集会,就是邀请更多参与方预订电路。1997年8月,我们在中国大饭店举行了数据收集会。世界上有100多名代表参加。为开好这次会议,我们包了三个大厅。一间报告厅,介绍中美海缆。一间谈判厅,是给各国代表相互谈判之用。一间秘书处,我们拉去两台高速复印机,还架设了3条国际专线,供各国代表免费使用。电信总局分管国际的李平副局长致开幕词。我主持会议并介绍了中美海缆的筹备状况。我深知会议的重要,事先做了不少功课。面对上百位的老外用英语讲话,开始还有些紧张,不过讲起来也就好了。各国代表听完介绍,反应强烈,问了不少问题。我一一作答,感觉没什么问题。但是,第一天签约下来,并不理想,仅有7000多万美元,低于我们预期。晚上,在人大会堂宴请各国代表,照相,发T恤。第二天上午,又组织各国代表去天坛游玩儿,大家兴高采烈,可我却情绪低落。到了下午,我看许多人在秘书处打电话,大概是他们在与其国内协商。快下班时一统计,成交了2.4亿美元,太好了!第三天当我宣布最后结果时,大家热烈鼓掌!美国SBC中国公司的总裁埃斯曼(Essman)对我说,“你像个Star(明星)”,“真的吗?”我不知自己表现如何,但我很投入。埃斯曼曾是美国外交官,很会说话,是个有趣的人。最后,中美海缆的发起方共有14家,参与方33家。发起方囊括了太平洋两岸的几乎所有主要运营商!包括中国、美国、日本、韩国、新加坡、中国香港、中国台湾、加拿大、澳大利亚、马来西亚等国家和地区。14个发起方投资大,优惠多,在建设中起主要作用,有投票权。33个参与方投资少,只是花钱买容量,不参与建设工作。中美海缆的集资工作圆满完成。哈哈,只要钱到位,干啥都不累!海缆路由是采用鱼骨形还是自愈环?大家意见不一。鱼骨形的好处是节省费用。而自愈环的好处是主干线上的任何一点中断,电路都可自动倒向另一方向,保证电路不致中断。我是赞成自愈环的,因为中美海缆仅此一条,一旦中断,不可忍受。既然建设资金已有,省着它干啥?最后大家商定采用自愈环结构,海缆全长3万公里,四对光纤,共设9个登陆站。关于中国两个登陆站的选择,我们内部争论激烈。一个选在上海,没有分歧。另一个站的分歧是选在青岛还是汕头?选青岛的人认为,青岛站是现成的,不用新建。选汕头的人说,汕头有利于把电路转接到东南亚国家。我从国家的战略考虑,认为南方应新设一个登陆站,所以我赞成汕头。汕头站的海域是否适于登陆,还须经过国家海洋局的确认。海洋局一所(青岛)和二所(杭州)的专家通过海洋调查和实地取样,认为汕头的海域条件不错,可以登陆。最终另一站址定在了汕头。后来,汕头站不仅成为中美海缆的登陆站,还接入了其他几条国际海缆,成为我国连接亚太地区乃至欧洲的重要枢纽。那时的通信技术能力是一根光纤可传8个波,每个波可传输2.5G,2.5G已经成熟,而10G的技术正在研制。敢不敢用10G,引起热议!经过反复讨论,多数人的意见是用2.5G,我也赞成这个意见。但是实践证明,这个选择太保守了!10G技术没过几个月就过关了。如果当时选择10G,也许中美海缆的退役还能再晚个一两年的。不过,这都是事后诸葛亮,当时谁知道呢?谁敢承担技术不成熟的风险呢?有了这个教训,以后我总是支持采用最新技术。摩尔定律一直在引领着半导体的发展,每18个月集成度翻一番,延续了半个多世纪,太神奇了!十九世纪,有人曾预言几十年后汽车将替代马车,很多人还不相信。结果二十世纪,汽车满大街跑。现在我说几十年后,飞机将替代汽车,飞机满天飞,还是无人驾驶的。你相信吗?反正我信!合作方确定之后,主要就是选择承包商了。当时全世界也就美日法等几家公司可以承建大型海缆。他们全都投了标。第一次评标会是1997年10月在香港举行。经过评议,大家认为,工程太大,他们任何一家都没有实力在我们要求的时间内完成。于是我们把工程分成两个部分,让承包商分成两个联盟,分别承担任务。我们请各承包商当晚进行商议,自愿结合,并在第二天给予答复。我们当时戏称,是让他们当天晚上结婚,当然不想结婚也可以,那就拍屁股走人。这么大的项目,谁愿放弃呀!他们全都当晚结了婚!结果是日本两家公司结合,组成A 联盟,我们让A联盟承担北线和西线的建设。由美法日三家公司结合,组成B联盟。我们让B联盟负责南线和东线的建设。他们皆大欢喜,既能赚钱,又能抱得美人归,不亦乐乎?令我难以忘怀的是香港评标会的午餐。香港电信免费提供。评标会的大厦里就有许多饭馆。今天吃广东菜冬瓜盅,明天泰国菜冬阴功汤,天天换样,吃的好爽!不知为何,现在想起当年的事儿,工作大都忘了,而对好吃的东西总是念念不忘。吃的又好又饱,再去开会就直犯困。大家说,下午别去开会了,吃完就睡觉吧。在香港的评标会议之后,仅隔半个月,我们又去了台湾,举行第二次评标会议。马不停蹄,争分夺秒!海缆。海缆根据水深和不同海域有多种选择。一般说来,深海(200、1000米以上)的海缆,铠装少,采用敷设;浅海(200、50米以下)的海缆,铠装厚,采用埋设,埋深是根据海域和地质情况而定。中继器。中继器是放大和整形光信号的设备,每隔50公里需要设置一个,电源是靠缆中的铜线远程供电。终端设备。终端设备是放在登陆站的机房内,包括传输设备、交换设备、远供设备等。海缆施工。一般深海用敷设,浅海用埋设。埋设最难,通常是采用“埋设犁”或“水下机器人”的方式。“埋设犁”是先把犁放入水中,用船只拖动“埋设犁”,埋设臂切入海床,同步放出海缆。“水下机器人”是用高压水枪冲埋的方式将海缆埋至设计深度。对承包合同的价格,经过讨价还价,定为9.4亿美元(非合同款不含在内)。根据工程进展,我们将给承包商分22次付款。工程的投产日期定于1999年年底。1997年12月11日,各方代表齐聚美国华盛顿,签署了中美光缆建设与维护协议,以及中美光缆系统的供货合同。中国邮电部的吴基传部长赴美签约。建维协议,规定了各方的权利和义务,我称其为建设海缆的圣经,非常重要。后来,我还与同事一起翻译并出版了这份《中美光缆网络建设与维护协议》(人民邮电出版社1999年出版)。海缆系统的供货合同,是我们与承包商共同达成的工程契约。今后,我们的主要工作就是要督促承包商保质保量地完成好供货合同。签署了建维协议与供货合同之后,中美海缆的建设工程正式开启!建设期间,我们成立了几个组,技术组、财务组、质量保障组等,每个组设两名共同主席。在这几个组之上,又成立了一个协调组,统一面对承包商,综合处理各种问题。协调组的两名主席分别由中国电信和AT&T担任。中国电信指派我,AT&T 指派吕德成(James Lyu)先生担任共同主席。这两个主席可不是虚职,每天都要实打实地工作。中美海缆只有这两个职位是要付钱的,每人每天要付800美元呢。当然,这个收入不归我们个人,而是划到公司账上。吕先生是台湾人,在美留学后到AT&T工作,他搞海缆多年,经验丰富。我从他身上,学到很多。我和吕先生的分工是我负责北线和西线,对付A联盟。吕先生负责南线和东线,对付B联盟。我和吕先生时差12小时,正好可以全天候地处理工作。工程实在浩大,每个小组都有许多问题,全部都要通过我和吕先生这个口子与承包商进行协商。每次付款都要我俩签字。工程问题之多,难度之大,时间之紧,难以想象!现在想来,我都不知当时是怎么应付下来的?!协调组每个月都要去某一国家开会。会前需准备文件,会中要主持会议,会后还要书写会议纪要。说是四脚朝天,绝不为过。那时真是精力旺盛,吕先生说别人看自己老了,但自己感觉还挺年轻,我说我也有同感。虽然那时很忙,但我觉得每天做着实事,有成就感。
参观贝尔实验室,右三是吕先生,右五是我
在与A联盟举行的合同协调会,是由我主持。A联盟的牵头人是Nagasawa,日本人,是个工作狂。他说他在工作之余喜欢玩电子游戏,可以消除工作压力。每次开会,我都感觉是一种挑战!因为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?一天上午,质量保证组的主席Ronan,澳大利亚人,说他们去监察中继器的质量时,一个工厂说不让泄密给中国。我一听就火了,脱口而出,“不让泄密,就不用这个厂家了!”ANagasawa 一听也急了,马上说,他不知道这个情况,容他再了解一下情况。下午一开会,Nagasawa 拉来一个日本律师,律师说,经他了解,关于泄密问题,不是只针对中国,对所有国家都是一样,中继器有许多专利,他们要对生产过程保密,希望我们谅解。Nagasawa接着说,如更换厂家,时间来不及了。我问质保组的主席还有问题没有,他说没有了。我想,中继器是有许多技术诀窍。如泄密问题对各国都一样,也还说的过去,就这样吧。如果纠结于此,更换厂家,可能麻烦更多。我就没有再追究此事。搞国际工程,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,如何化解矛盾也是一门学问。我的做法是将军赶路,莫追小兔。然而,对于原则问题,我是当仁不让。有一次在台湾开会,中华电信在文件封面上印有青天白日旗,我看了很刺眼,当即要求撤换。他们看我一脸严肃,只好撕掉,从新装订。在与B联盟开的协调会,是由吕先生主持。B联盟的牵头人是Wuzniak,美国人,挺难对付。不过,会议是吕先生负责,我就不操那么多的心了。在台湾高雄举行的协调组会议,前排左3是吕先生,左5是我
我与吕先生各方面都配合不错。有一次在日本奈良举行的告别晚宴上,主办方NTT公司安排了一人上来献歌,唱《我的太阳》,唱得好极了,颇有帕瓦罗蒂的味道,还挥着手绢,大家大笑不止。我问身旁的NTT 副总裁,他是演员吗?他说不是,是他们公司的一名员工。我说唱得真好,专业水平!副总裁很高兴,让我也唱一首,我连说不行。他又提议让我和吕先生合唱。主人正在兴头上,不好扫兴,我只好和吕先生商量。我说我只会大陆的,吕说他只会台湾的。他问我,你会唱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吗?我说还行吧。我们唱了俩段,还算合拍。大家掌声热烈,说两个主席配合太默契了!中美海缆建成之后,我和吕先生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。不知他现在过得怎样?我很想念他。中美光缆这么大的工程,问题很多。我只挑两个大的难题说说吧。按照原定计划,整个工程应于1999年的年底完工。可是,在1999年初,AT&T突然通报说,加州政府没有批准美国SLO站的登陆。原因是海缆会造成污染,引起环保部门严重关切!当地政府要开听证会进行评估。第一次评估未过,以后能否通过,还很难说。评估会几个月才开一次,估计岸端光缆将无法按期施工。美国搞个工程真难啊!不像我们中国。我们也需要国家计委,国家海洋局,交通部(渔业部门)的批准,但只要是国家批了,各地都一路绿灯。SLO站进不去,大家束手无策。我们就想,可否通过政府渠道解决呢?1999年4月,正好朱镕基总理将要访美,我们就写了一份报告递交上去。然而,这个议题连中美双方会谈的最后清单都未列入。美方答复说,美国总统对地方政府无权指挥,你们还是找加州政府吧。此路不通!加州政府迟迟不批,大家就出主意。有一个美国人开玩笑地说,可在海上停留一艘军舰装上设备。哈哈,思路真广!SLO站的延期,大家不满。AT&T就请来律师参加我们的会议。律师搬出美国法律一通解释,他们的条款,我们哪儿懂啊?涉及到罚款,我们当然不干,凭什么呀?有一次会开了几乎通宵,大家疲惫不堪,频频地去喝咖啡。后来经过反复拉锯,不知开了多少次听证会,过了约一年才终于批准登陆。本来我们还想在工程结束时举行一个开通仪式,但环路开通延迟,大家没了心情,仪式也就泡汤了。1999年的春夏之交,上海海域出现了大规模断缆,刚刚埋下的中美海缆和其他几条海缆相继中断!经过分析,主要原因是上海海域的渔业活动频繁,船只抛锚,很容易就把海缆挂断了。怎么办?我们采取了许多办法。比如在舟山岛设置雷达站,监视过往船只。每天出动海监船在海上巡逻,不许渔船在海缆区域停留,更不许抛锚。上海渔业局给每个渔船配备了GPS,标明了不许停留的区域等。然而,上述办法只能治标,不能治本。治本的方法就是要将海缆从新深埋,从原来的埋深1米,改为3米以上。深埋是有先例的,比如香港,交通频繁,有的地方深达10米。但是深埋又要增加许多费用,许多代表不同意!后来我们在上海又加开了一次会议,专项讨论深埋问题。经过我们不断地解释,好不容易才得到各方理解,同意深埋。深埋是由A联盟操作,在上海埋缆的时间窗口有限,冬天不行,风高浪急。没有深埋设备,还需从新购置。我们紧赶慢赶,直至第二年的业务开通之后才分段完成。真是好事多磨!经过大家的团结协作,工程按照原定计划,于1999年底基本完工。北线于2000年1月开通了电路。环路的开通时间大约推迟了一年。整个工程的费用约为11亿美元,基本符合我们的预算。中美海缆的建成,满足了当时太平洋两岸的通信需求。我甚感欣慰!呜呼,我终于松了一口气,如释负重!全球的海缆维护体制是把海洋分成几个区域,比如在太平洋上设有北美区,横滨区,横滨区是负责亚洲的这一片。在这个海域不管是哪条海缆断了,只要事先与该区签有协议,维护区都负责去修。区内随时都有船只待命出发。我曾到海缆船上参观,船的动力十足,前后左右均可行进。船上的工作人员,身体素质要求很高。因为出海时间长,中间不能回来。有一次,一位工程师牙疼,疼的要命。没有办法,只好派直升飞机把他拉走。海缆一旦断了,首先就要进行定位,然后,维护区的船只立即前往断点。有时断点远在几千公里之外,茫茫大海,开到那里就要很长时间。海缆有的深达几百或几千米,需要机器人把海缆打捞上来,在船上熔接断了的光纤,然后再埋下。修复一处少说也要半个来月。除了海上的断缆修复之外,国际局的工作也非常重要!国际局负责国际电路的调度与维护,所有海缆电路(也包括卫星电路)都要送到国际局处理。国际局相当于国家的通信边境。国际局的同志每天工作三班倒,后来我去网通公司工作,在国际网络部任总经理,既管建设,也管维护,才知道维护工作是多么艰辛。当时规定只要是有155M以上的电路中断,都要上报。那时我最头痛的就是在半夜接到故障电话,有时还是老外直接打给我,处理一个故障,一晚上就甭想睡了。我们规定手机7x24小时不许关机,时刻准备着!维护同志日复一日的默默奉献,他们才是国际电路得以正常运行的幕后英雄!我从事了多年的海缆建设,功劳有之,苦劳有之,错误有之。现在回想,都是过眼云烟了。说一件我自认为比较自豪的事吧。在海缆建设的招标时,我发现,国外的运营商全都分别支持他们本国的企业,我总感到不舒服,我就没有可以明确支持的中国企业。位卑未敢忘忧国,当时我想,如有一天中国的公司也可承建大型的海缆该有多好。从我国的经济和安全考虑,都很有必要!话说到了2006年初,华为公司在传输方面冲到了世界第一。我们与华为有许多合作,我很喜欢他们的做事风格。当时我想,能否鼓动华为参与海缆建设呢?说干就干。我就与同事裘文荣一起专门去了一趟深圳。裘是海缆专家,曾在汕头登陆站任站长助理。我们向华为总部人员介绍了世界海缆状况,我说只有你们参与了海缆,才能说明华为站在了传输的最高端。以后我与华为的不少同志,包括高级副总裁等,在北京交流了几次,我建议他们从传输设备入手,从无船到有船,逐步发展壮大。值得欣喜的是华为经过调研,很快就拍板决定,进军海缆!他们经过两年筹备,于2008年与英国的GLOBAL MARINE 合资,成立了华为海洋公司。他们招贤纳士,很快就杀入了国际海缆市场。短短十几年,华为承揽的工程已经遍布全世界,成为全球第四大海缆承包商!市场份额已超10%。对于华为取得的成绩,我非常高兴。为他们骄傲,向他们祝贺!可惜的是华为近年来受到美国打压,不得不战略收缩,忍痛割爱,把海缆业务售出了,不过买方仍是中国公司。为了满足信息爆炸的巨大需求,2009年我国又建设了一条通往美国的海缆(TPE),容量达到5.12T,比首条海缆的80G大了64倍。长江后浪推前浪,一代更比一代强!2016年,中美首条海缆退役,完成了历史使命,尘封海底。然而,她在当年所起到的重要作用,不应忘记!在大家享受网上冲浪的快乐之时,请记住还有海缆的巨大贡献!地球表面,三分陆地,七分海洋。海缆承载了全球95%以上的国际流量,支撑着全球的通信服务。现在约有400多条海缆,密密麻麻地连通了五大洲四大洋。
现在,以物联网、云计算、大数据等为代表的新一代的信息大潮,波澜壮阔,将对海缆有着更加颠覆性的影响!
现在,我把中美首条海缆的建设过程忠实地记录下来,希望更多的人了解海缆,了解我国发展海缆的一段历史。我自知笔拙,不可能展示出海缆的方方面面,只能到此为止吧。回顾往昔,我感到幸运,赶上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大潮,参与了我国最初几条国际光缆的建设。现在我退休了,就像中美首条海缆退役一样,潮起潮落会有时,花开花落终无悔。中美跨洋一线牵,
听风观雨二十年。
尘封往事再回首,
如梦悄然现眼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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